連珠
演連珠五十五首（有序）
嵩渚子曰：連珠，古無是體也，其昉于漢安帝之世乎？維時班固、賈逵、傅毅三子受詔同撰。嗣是蔡邕、延篤、劉珍、潘朂、張華又從而廣之。梁《昭明文選》止載陸士衡五十首，炳蔚典則，非它作可及。曰演連珠者，言演舊義以成章也，大都體裁流轉，辭麗言約，不指説事情，必假喻以逹其旨。蓋有合於古詩諷興之義，且貫穿情理，如珠在聯，光彩爛然，照映心目，是以作者尚焉。國初文運肇興，宗工輩出，如劉伯温、宋景濂、王子充諸名公，皆嘗擬作，而其經國之才、濟時之畧、博物之精、畜德之富，頗?見於翰墨之間矣。余游心藝苑，竊慕雅音，暇日摹倣，爲之得五十有五首。第愧聞見隘狹藻思彫落，曷敢望昔賢之萬一？亦惟姑守其矩彠之麤迹，差賢於飽食終日、無所用心者耳。劉勰有言：“連珠文小易周，思閒可贍，足使義明而詞净，事圓而音澤，磊磊自轉，可稱珠耳。”嗟乎！如斯之妙，何有於我哉？聊叙始原，兼宣鄙抱，好古君子或有取於斯文。
臣聞斗轉參移，隂陽運而天功聿畢；鴻來燕去，寒暑催而歳事惟成。是以臯夔稷契獻其猷，而虞廷之鴻化彌乎六合；蕭曹丙魏宣其績，而漢室之駿烈盛於西京。
臣聞人道參兩儀之大，而識有所弗通；?羽極萬物之微，而智有所不闕。是以巢居者知風，風將來則徙；巢穴處者知雨，雨將至則出穴。
臣聞果藏於室，陽春乃芽；髪附於膚，剪截罔痛。是以仁者與萬物同體，一氣川流；聖王盡百姓之情，四方風動。
臣聞天下萬殊，而一本聖人，異世而同神。故隂慘陽舒，機緘莫測。春生秋殺，功用惟均。是以湯武之征誅，何戾唐虞之揖遜；孔孟之著述，允符周召之經綸。
臣聞酸鹹異嗜，寔難以一律齊；材器殊科，不可以九品定。故鳧頸雖短，續之則憂；鶴脛雖長，减之則病。是以猿狙之静躁靡一，俱樂其天；鵬鷃之大小弗同，各安其命。
臣聞心之所感，幽無不通；氣之所包，言弗能究。故精神可以貫金石，聲音可以格鳥獸。是以簫韶成於虞廷，而九苞來儀；玄鶴奏於師曠，而百羽咸簉。
臣聞聖王御天，期遂民之素願；蒼生懷土，思樂業於鄉關。是以欲各不同，箕星好風，而畢星好雨。家無不戀，狐死首丘，而豹死首山。
臣聞有九方臯之目，能辨紫燕之奇；有風胡子之神，始别青萍之鋭。是以豪士失遇而飲悲，哲匠逢知而售藝。故薛簡肅識范景仁於童稚之年，歐陽公拔曾子固於困瘁之際。
臣聞物有相制，肆神理之難明；用有相資，惟知者爲能格。是以鹽非金匹也，而洗金則以鹽；石無玉貴也，而攻玉則以石。
臣聞至仁布而四海服，大義舉而萬姓欣。是以壺漿之迎，翹首雲霓之主；牛酒之獻，歸心縞素之軍。
臣聞曄曄春華，何如秋實？煌煌五輅，惟恃兩輪。是以霧縠冰綃，豈宜備禦寒之服？雕蟲篆刻，不可爲輔世之臣。
臣聞羽虫含覺，得氣之先；哲人秉靈，知風之自。故幾動則應乎聲，世變則徵乎異。是以鸜鵒巢於中國，而魯史必書；杜鵑鳴於天津，而洛翁興喟。
臣聞學不貴多，文須博見；理雖至約，進必盈科。是以漁父取魚，不作一目之網；獵夫獲鳥，肯爲半面之羅。
臣聞守有餘者，貞於嶮巇；量不足者，囏於負荷。是以鮑勝之才不及王貢，而守過之故成其名；山濤之才亞於稽阮，而量右之故免於禍。
臣聞見有所拘，告弗容凟。故夏蟲不可以語冰，祼國不可以議服。是以山中之叟，弗信如木之魚；海上之人，弗信如魚之木。
臣聞日不常午，月不常望，年不常豐，人不常壯。是以虧盈益謙者，天道之常；燭兆明微者，哲夫之亮。故儆世無虞，聖王切覆隍之憂；防疾未萌，君子免采薪之恙。
臣聞量力而進，進則有成；審已而謀，謀則必中。苟志廣而慮踈，斯挈輕而失重。是以精衛填海，而海豈可平？蚊蚋負山，而山何能動？
臣聞蓍簮不棄，國重故交；踦屨弗遺，士知引汲。睹薄俗之可嗤，慨古風之難及。是以王陽登朝，而貢禹彈冠；子皮?舘，而國僑灑泣。
臣聞日月有時而蝕，理不可虧；世教有時而衰，道不可毀。是以狂瀾旣倒，而底柱猶存；風雨如晦，而雞鳴不已。
臣聞中衰之業，賢嗣克振其宗；積善之家，後昆必紹其美。蓋一氣妙感召之機，天運有循環之理。是以仁傑有餘慶，而兼謨爲之孫；安石有餘殃，而元澤爲之子（元澤，王雱字）。
臣聞乾鵲晨噪，聞之者欣；鴟鴞夜鳴，聞之者惡。是以君子之一言出，而天下皆以爲經；小人之一言岀，而天下無有不怒。
臣聞源泉旣遠，徒挹末流；玄酒已空，聊甘糟粕。是以禮廢而緜蕝興，詩亡而楚騷作。
臣聞勇不輕生，智不居寵。故幄中决勝，辟榖從遊。胯下包羞，登壇震悚。是以智而能愚天下之大智，勇而能怯天下之大勇。
臣聞鼠可害象，豺能殺虎。故三戶可以亡秦，一夫可以勝禹。是以明王慎德，獨觀萬化之原；君子知微，克贊三才之矩。
臣聞道分天地，位列君臣。故莾操師昭，史氏著其罪；文王泰伯，仲尼嘆其純。是以叩馬止戈，首陽有嚙薇之叟；斬衣躍劒，戰國稱吞炭之人。
臣聞窮居寂寞，徴君子之操持；世態炎凉，見人情之浮薄。是以仲蔚之宅，惟長蓬蒿；翟公之門，堪羅鳥雀。
臣聞一窮一逹，生民之定分；一寒一暑，造化之鴻鈞。是以龍蛇之伸於霄漢者以其屈，杞柳之屈爲桮棬者以其伸。
臣聞女妬於宫，色貽身累；士嫉於朝，才招衆譁。是以上官肆讒，屈原沉於湘水；絳灌不悦，賈生竄於長沙。
臣聞故奴年耄，可備咨詢；老馬齒衰，能識道路。是以召公求去，而元宰懇留；司馬再相，而衛士驩呼。
臣聞堅冰積雪，木之禎祥；貧賤憂勞，人之慶幸。是以木經寒沍，歛脂液以滋其根；人歴艱危，益悔厲以養其性。
臣聞帝德盛於唐虞，王道先乎水土。故五辰惟叙，溟海無波；六府孔脩，蒼生安堵。是以分方授職，朝欽四仲之官；善*飬民，功著九韶之舞。
臣聞天下之封壤不同，所同者感應之理；天下之編戶不同，所同者好惡之心。是以甘棠之隂誦，德者留詠；峴碑之下墮，淚者滿襟。
臣聞僊術玄微，詎容以旁蹊入；形軀枯瘠，不可以多室?。故九轉鍊金，傾貲於爐汞；三峰釆玉，殞命於房姝。是以粉黛充幃，必無良之宕客；布衾獨宿，寔有道之英儒。
臣聞昊天之道徧覆而仁同，王者之恩均施而惠普。是以春風能榮萬卉，而不能榮一葩；聖人能富四海，而不能富一戶。
臣聞全形自保，至道寓於守愚；藏智弗彰，古訓嘉夫善晦。是故膏油以明而煎，泗石以音而碎。翠禽羽麗，畢生虞羅之徒；神龜殻靈，授命津漁之輩。
臣聞事有邪正，言有駁純。故歠粥?常，聊堪飽腹；衣錦絢爛，難以救焚。是以繁靡淫哇，不足謂之樂；囏澁險怪，不足謂之文。
臣聞孤忠之士，履囏險而不辭；獨醒之夫，繫綱常於既斁。是以一圍之木，支大厦之顛危；五寸之鍵，制重門之闔闢。
臣聞物極則反，法久則攜。故通變宜民，國斯可永；補偏救敝，*乃不迷。是以尊尊而親親，周公以弱而?魯，舉賢而尚功，太公以强而亡齊。
臣聞九章弗軌，聖人不得已而用刑。四方弗庭，聖人不得已而用兵。故兵法兵鈐，但明節制；刑書刑鼎，特示章程。是以欽恤者用刑之本，仁愛者用兵之情。
臣聞用枉其才，官人之極弊；才適其用，爲治之良圖。故干將割於厨中，即庖丁之刃；騕褭立於仗下，同駑駘之駒。是以伊傳下僚，豈有格天之業？禹臯散地，終無輔世之謨。
臣聞善以化成，惡由習取。故火鼠弗畏熱，而冰蠺弗畏寒。糞蛆不知臭，而蓼蟲不知苦。是以學道貴乎擇方，問舍必先察主。
臣聞負才於己，受命於天。故才與時逢，際雲龍之嘉會；命與時忤，守林谷之退閒。是以有才無時，孔子轍環於列國；有時無命，許由槁死於箕山。
臣聞樂天之叟，志不在於豐居；守道之儒，義弗容於苟禄。是以景公千駟，豈如顔氏之一瓢？齊國萬鍾，難挽畫邑之三宿。
臣聞天有晦明，人有語默。故著述則因乎時，侍坐則觀乎色。是以雷不聲於啓蟄而聲於日至，則氣機乖#（此處似脱一“戾”字）；雞不鳴於鄉晨而鳴於宵中，則人舍聼惑。
臣聞千年之松，霜雪靡彫其色；百鍊之金，始終難變其質。是以灌夫不負竇嬰於擯斥之時，任安弗忘衛青於退休之日。
臣聞畫月者弗能畫其明，貌泉者弗能貌其聲。是以語言文字之間，曷足以盡道？揖讓周旋之際，寔難以洞情。
臣聞理有所難詰，事有所難窮。故物畏其天，不在大小；*逢其制，立見禍凶。是以魚不避網?而避鵜鶘，蛇不死鋤斧而死蜈蚣。
臣聞萬斛之舟，在一柁之綱維；八鸞之車，舍聼六轡之控馭。是以卜商博聞，不如曾子之守約；顔氏如愚，何貴冉求之多藝？
臣聞鶡羽亂鳯，辨之惟明；魚目混珠，一之非是。故采欺世之虚名，爲執衡之大累。是以孟嘗君養列國客，而不能得一客；公孫弘延四海士，而不能得一士。
臣聞衆言之淆亂，定於聖智之片辭；細物之死生，繋於閭巷之一語。故俚諺雖若無稽，傳播則不可弭。自夫弗入愁門之言岀，而燕之福無窮；自夫復生雙尾之言岀，而蠍之禍無已。
臣聞權分輕重，鑑别妍媸。故短綆不可以汲深，小梯不可以陟巍。是以夷齊返於首陽，或有加富二等之諷；許由逃諸逆旅，或有竊取一冠之疑。
臣聞家蓄吠犬，里巷皆寜；國有謀臣，邦家之慶。是以吴請成於越而范蠡不可，越王之霸聿成；楚求和於漢而留侯弗從，漢高之業遂定。
臣聞一心清静，百病自爾靡干；五官和平，四體因之不殆。故頤神之士冲默端居，衛生之家保嗇加愛。是以錘砧日聒，鍛工之耳先聾；炙煿歳熏，庖丁之目蚤瞶。
臣聞學貴躬行，德先文藝。故家藏萬卷，罔切於身；口誦五車，何禆於事？是以公明宣三年而不讀書，趙中令半部而足輔世。
臣聞淺夫譎誕，日拙而卑；碩士高明，天游乃廓。是以貴如商君，富如石氏，然利害棼擾，無時而非憂；貧如原憲，窮如伯夷，然心志淵澄，安往而不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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