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蕉
作者:汤惠民
孙小棠家住北大街二道官井对面的一条无名小巷内。这是一条东西走向的巷子,巷子很长,但很窄,仅有一人多宽,两面是很高的山墙,顽皮的大男孩双手两脚同时用力可以撑着一直爬上房顶;墙角下长满了青苔,整条巷子湿漉漉的,散发出潮湿的土腥味。
巷子靠西头有个小门,这个小门解放前是一家地主大院的后门,后来地主大院被县房管所安排给五、六户人家居住。进入小门的第一进就是宋秋云的家。宋秋云的爸爸在百货公司当营业员,妈妈在镇里服装厂,是个有名的裁缝,弟弟上初中和孙小棠是同班同学。
宋秋云高中刚毕业,在家待业,整天一人在家里。孙小棠下午放学总是绕路经过她家门前,从门外朝里张望,院内有一口水井,靠南面山墙有个砖砌的花台子,花台里有一株美人蕉,硕大的叶子半开半卷,几滴晶莹的水珠,翠绿欲滴,蜜蜡般的淡*色花蕊在叶子中间,半露出娇羞的脸;北山墙边摆放着好几盆月季、茉莉、海棠、杜鹃、米兰、金桔。
孙小棠手扶门框朝上看,蓝蓝的天像一把撑开的伞,想必太阳是很难照进这个天井似的小院的,夏季的小院荫凉而恬静。常常看见宋秋云坐在一把竹椅上打毛衣,钩围巾。什么鱼骨针子,桂花针子,玉米针子、元宝针子,还有什么阿尔巴尼亚针子,她都会打。孙小棠喜欢看宋秋云安安静静打毛衣的样子,不知道为何他如此着迷。
孙小棠终于盼来了宋秋云的弟弟邀他去宋家玩的机会了。那天宋秋云早早地煮好了晚饭,菜也洗好、切好,就等父母和弟弟回来就炒了。宋秋云正在逗一个约五、六岁的小女孩玩,她用圆珠笔在小女孩白胖的手腕上画一只手表,把喇叭花抽出茎来挂在女孩的耳朵上当耳坠,还把凤仙花捣烂当成指甲油涂上手指上。她笑的样子更好看,一笑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和两个浅浅的酒窝。孙小棠竟然看得直发呆,直到小女孩被她妈妈叫走才缓过神来。
*昏时分,一株美人蕉,数朵盛开的鲜花,一张小方桌,一把小竹椅,红红绿绿之间坐着一个宋秋云,这场景就是一幅画。这个*昏属于孙小棠的,如果没有宋秋云*昏也就不成其为*昏了。
宋秋云谈对象了,对象是北门城外的袁老四。这个袁老四名声不好,曾因打架被派出所拘留过,高中没毕业就到处做工,今天在农机厂明天到化肥厂,后天又到大厂,哪里钱挣得多,他就到哪里。他没有多少钱,却穿喇叭裤、棕色皮鞋,留着长发的“二八开”头,骑一辆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戴副蛤蟆镜,打扮得像电影明星。袁老四为人仗义,有一回宋秋云的弟弟被人欺负,他操起一根棍子追着三、四个人打,追出巷口,一直追到强家塘。
父母不同意宋秋云和袁老四谈对象,可她愿意,她相信他能改好。她希望有人保护她和弟弟,更喜欢他聪明、长得帅,还有一副好歌喉,会弹一手好吉他。
这一年冬天,天还没亮,宋秋云被接新娘子的队伍接走了。听说袁老四放了二十多挂炮仗,几十个天地响,塞了许多开门包子,磨到天大亮宋家人才开了门。宋妈妈嚎啕大哭了一场,不像是装样子的哭嫁,是真的伤心,真的舍不得女儿。
接新娘子的队伍还没走出巷口,眼泪未干的宋妈妈端了一盆水使劲地泼到门外,这是城里人嫁女儿的规矩:嫁出门的女儿泼出门的水。
婚宴在盐湾饭店办的,来了不少和袁老四相似打扮的狐朋狗友。宋秋云穿着她妈精心裁剪的衣服。上身大红金丝绒中式棉袄,下穿栗壳色中长直筒裤,还烫了一头的卷发,可孙小棠觉得一点也不好看。
孙小棠很气愤,觉得宋秋云不该这么早就结婚,更不该嫁给袁老四。他恨袁老四,诅咒袁老四。孙小棠最后一次经过小巷,朝宋家张望,那株美人蕉叶子变得只有巴掌大,原本鲜艳的花蕊萎缩的快要看不到了,长长的小巷里再也没有原来的宋秋云了。
写于年9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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