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写了很多诗,偏偏以《无题》为名的作品更为人们所熟知。而在他一部分以首句前2字为题目的诗作也有近30首,实际上这些题目很多完全不能体现诗中的意旨,将其同样归入无题一类应该没有太多疑问。
有些无题或者类似无题,而且无法明确知晓作者真正意图的诗困扰了人们已经多年,其中就有争议最多的《锦瑟》。元好问就有一首诗专门说李商隐的一首《锦瑟》,“望帝春心托杜鹃,佳人锦瑟怨华年。诗家总爱西昆好,独恨无人作郑笺。”
前2句是说李商隐《锦瑟》诗中提及的内容,而后2句则是对于李商隐类似诗作,元好问所表明的爱恨交加的态度——爱没错,可就是没有人能够真正地对他的诗作做一个详细的笺注。“西昆”,即西昆体,因《西昆酬唱集》而得名,这是宋初的部分文人尊崇李商隐作品,并在唱和的诗作中追求李商隐的诗歌创作风格而成的作品集。
今天我们就来再读一次这首诗。
唐·李商隐·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这是一首七律,首句起韵,“弦”、“年”、“鹃”、“烟”、“然”都在下平一先部。这首诗诗句仄起平收,来看一下此诗的平仄情况。
仄仄平平仄仄平,平平仄仄仄平平。
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
仄仄平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
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
这里再顺便提一下识别律诗的平仄的简单方法,因为我确实常常看到网络上对于律诗的平仄使用出错的情况,故而希望读到此文的朋友,可以参照这个识别方式,去检测平常所接触诗歌的平仄情况。
看一首诗的平仄,首先看首句,但由于第1甚至第3字出现可平可仄,因此看第2字的平仄与最后1字的平仄,就能知道首句的平仄,知道了首句的平仄,该七律(五律也一样)的平仄“正格”你就可以背诵出来,如果其中出现变化,也只是因为出现拗句或抝救的情况,另外还有一种可能是已经被视为正格的,特定平仄“仄仄平平仄平仄”,今天就不再多说了。
七律严格来说只有4种平仄格式,这与此前说过的五律是一致的,首句仄起不入韵,那么就是“仄仄平平平仄仄”,首句仄起入韵就是“仄仄平平仄仄平”;首句平起不入韵就是“平平仄仄平平仄”,而首句平起入韵只不过是变成“平平仄仄仄平平”,此后的句子按照“黏对”的规则就能将其他7句一一列出了。
好吧,一旦说起平仄来好像总有点刹不住车,还是回到这首诗中来。李商隐这首诗虽然晦涩难解,但用的都还是正常的律句,与此仄起平收的七律“正格”来说,他没有跳出一点框框,比之我此前介绍的刻意炫技版《落花》手法上要平常得多,只在第2句首字“一”用了入声;第5句首字“沧”、“月”平仄互换。至于第2句中的“思”当在去声四寘部。
诗人大概是读过太多的书,所以但凡我们读到他的诗,若是没有引用一些典故的话反而觉得不太正常,这首诗尤其明显,居然用了5个典故。但这首诗如果按钱穆先生的说法,好的诗都不应在诗中表露诗人自己的身份,那么这次李商隐无疑做得很彻底。我甚至怀疑诗人写到最后,可能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表达几重意思。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这个首联似乎就有点任性的模样了:好端端的锦瑟为什么要有50弦呢,让人那么悲伤那么痛,每每拨动一根弦都要想起往昔的时光,偏偏那些美好都早已不复存在。
这个锦瑟在李商隐的那个时代,大概就只有25弦的了,《周礼乐器图》言“雅瑟三十气弦,颂瑟二十五弦”,而《尔雅》注云,“世本,疱牺作五十弦,黄帝使素女鼓瑟,哀不自胜,乃破为二十五弦”;《史记·封禅书》中则同样提及太帝让素女鼓瑟,因弹奏太多悲伤而命人将瑟从此破为25弦。
李商隐当然知道是25弦,而且如果“五十”改“廿五”都是2仄声,没影响,因此只能说诗人是特意用神女——也就是素女鼓50弦瑟来借指心里无法遣怀的悲伤,这种悲伤因为是50弦所奏,应是认为当时的人们无人能够理解他的痛苦。
接下来的2联4句,提及了4个典故,却也带来了4个疑问:1、庄周在梦中化蝶,但又怎知不是蝴蝶梦中化为了庄周?2、望帝化为啼血杜鹃,又是想要告诉这世间的人们什么?3、沧海中的鲛人眼泪化而为珠,那么她又在为谁哭泣?4、蓝田的暖玉一直就在那里,那么它又为谁而在?
如果我们将中间的颌联和颈联这4句截去,这就成为一首七绝,那么我们可以比较清晰地知道这是一首相思诗,诗人在追忆曾经的美好过往,可惜从那时起到现在,大概他的内心都没有那么坚定的对于爱情的信仰。
要知道,李商隐不是不擅长写律绝,相反,他的律绝同样极为出色,比如此前介绍的五绝《天涯》,又比如脍炙人口的七绝《夜雨寄北》,既然写了这首律诗,中2联的4个典故一定有它必然要使用的理由,要说他痛苦的来源,要说自己还无法排遣这悲伤,认为随性所致、挥笔而就的理由看来是站不住脚的。
我想,看前面的4个典故,也就是刚才提到的4个疑问,有那么一种可能:诗人也许在偶然之间——或者代之以他人的身份,邂逅一位曾经让他魂牵梦萦的人,可惜就像现实与梦境,看似2个人郎有情、妾有意(这是庄周与蝶),可偏偏不知道对方到底想要的是什么(这是杜鹃啼血),当时根本无法确知对方是否属意自己(这是想要沧海求珠),如今看来只能说当初太傻,失去了最好的机会,也许她就在那里(这是蓝田玉暖,可望而不可及),可惜一切都再与自己无关。
这样的话,接续尾联似乎很能说得过去。然而,这也只是我的一个猜想,无法确切地知道,诗人是否是因为自己的政治生涯,或是人们所争论的其他原因。我想,如果没有相关的佐证,或者无法提供有效的考据,这首诗是否还将困扰人们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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