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遗事》是一部长篇的讲史小说,相对于短篇的小说家话本,它是广义的小说。书中引用了许多宋金对抗时期的史书资料和诗词,基本上用了编年体,但是它辑录的许多史料,往往照抄原文,没有多少加工修饰,因此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里说《大唐三藏法师取经记》和它:“皆首尾与诗相始终,中间以诗词为点缀,辞句多俚,顾与话本又不同,近讲史而非口谈,似小说而无捏合。”
《宣和遗事校注》,程毅中校注,中华书局年3月版。
又说它:“案年演述,体裁甚似讲史。惟节录成书,未加融会,故先后文体,致为参差,灼然可见。”从而把它列为“宋元之拟话本”。
关于“拟话本”的概念,鲁迅没有详谈,因而后来小说史学者各有不同理解,引起了不少争议。还有人把“拟话本”专用于短篇的明清白话小说,就和《宣和遗事》的性质大不相称了。
前人早已指出,《宣和遗事》采取了《南烬纪闻》、《窃愤录》等书,都是伪书;但前集部分还采用了《皇朝编年纲目备要》、《续宋编年资治通鉴》、《皇宋十朝纲要》、《类编皇朝大事纪讲义》和一些杂史笔记。
我因为校注宋元小说家话本,想把李师师故事一段辑录出来,作为现存元刻小说家话本的一个标本加以校注。感谢台北大学王国良先生的帮助,替我取得了元刻本《宣和遗事》的覆印件,才做成了初步的成果。
在校勘李师师故事之余,继而对全书参校了几种史籍,发觉用得最多的是陈均的《皇朝编年纲目备要》和《南烬纪闻》、《窃愤录》、《窃愤续录》及吕中的《类编皇朝中兴大事记》五书,因此除了用元刻本、明金陵王洛川刻本、清修绠山房刻本来通校黄丕烈刻《士礼居丛书》本之外,就以《皇朝编年纲目备要》为主要的他校本,其余的史籍只作旁证,择要引用,以免引用过多的书证。
《宋元小说家话本集》
鲁迅之后,不少小说史学者大多认为《宣和遗事》是一部讲史类的平话,但也有不同的意见,认为它除了第四、第五两段为话本,还有第一、第七两段是模拟讲史体裁编写的,其余二、三、六、八、九、十段只是抄集杂史笔记的汇编[一]。这种看法实际上就和鲁迅的判断相似。
然而,《宣和遗事》里二、三、六、八和十段,也有不少说话人的文体和语言。第九段则摘抄自本身就是小说性质的《南渡录》(含《南烬纪闻》),有所删节,也略有改编,但没有用讲史家的习语。
书中宋江三十六人故事和李师师故事,都是中国小说史上非常珍贵的史料,原本就是话本,但没有可校的史源。我借助《中华经典古籍库》检索,找到了《宣和遗事》的基本史源,辑录了不少资料,编成一个史料长编,除了可以作为他校之用,还可以用作故事的笺证。
《宣和遗事》是一部比较通俗的小说,本来不值得做笺注,不必要做考证,但我的校注不是考实,重点是证伪,是寻找哪些是文艺性的虚构和通俗化的改造。经过他校和考证,发现书中保存着不少史籍的原文,有的还可以反过来校补史籍。
士礼居藏本《新刊宣和遗事》
所以我略加选择,留下一部分资料,作为《宣和遗事》的校注,供爱好研究的同好们参考。但注文比较繁琐,有些与正文几乎重复,对于只想阅读正文的读者来说,这些校注文字可能是多余的,那么完全可以跳过注文,只读正文,先看故事梗概,如果有兴趣的话,再回头来参看史源和注释。
《宣和遗事》的思想性很强,有强烈的批判精神。一开头就列举了历代君王荒淫之失,一直讲到宋朝,中心思想是批判宋徽宗的昏庸腐败,荒淫无道,致使国破家亡,自遭俘虏;另一方面是揭露金国统治者的残暴淫乱,不讲诚信。
而一个鲜明的主题,则在宋江三十六人故事里揭示了“官逼民反”的“两纲”。一个“花石纲”和一个“生辰纲”,迫使民众跟着方腊和宋江等举旗起义,这是民间宋江故事的“纲”。可是到了《水浒传》里却把“花石纲”这一纲抛弃了,让崇尚“忠义”的宋江去消灭了方腊,结果是自取灭亡。
《宣和遗事》里倒比较鲜明地揭示了方腊起义的原因,主要由“花石纲”所激发,当然也没有作肯定的评议。《南渡录》里有一段骨碌都对宋钦宗说的话:“吾本姓王,河洲人也。汝父子为官家,尝运花石纲,役使天下人,苦虐不堪言。今至此,天报耳,尚何怨耶?”就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民间的呼声,但《宣和遗事》却没有采用这一段。
《宣和遗事》竭力赞扬了抗金派的英雄,激烈抨击了投降派及间谍叛徒,倾向非常鲜明。可是在批判蔡京等假新党时还彻底否定了王安石的新法,甚至进行人身攻击,这当然是它的局限。
清吴郡修绠山房刊本《宣和遗事》
《宣和遗事》引用最多的是陈均《皇朝编年纲目备要》(以下简称《备要》)一书,常大段照抄原文,但也有删节和改编的,用了一些通俗化的口语。《备要》分“纲”和“目”两部分,目文引书很多,但往往不注出处,可能陈均已有所删改。
如《宣和遗事》中邵雍闻杜鹃的一段、安民刻党籍碑的一段,都源出邵伯温《邵氏闻见录》而文字不同,说明编写者直接依据的大概是第二手资料。
例如《宣和遗事》“康节天津桥闻杜鹃声”一节:
且说英宗皇帝治平年间,洛阳邵康节先生因与客在天津桥上纵步间行,忽听得杜鹃声,先生惨然不乐。客问其故,先生道:“洛阳从来无杜鹃,今忽来至。必有所主。”客曰:“何也?”先生曰:“不过二年,朝廷任用南人为相,必有变更。天下自此多事矣。”客曰:“闻杜鹃声,何以到此?”先生曰:“天下将治,地气自北而南;将乱,地气自南而北。今南方地气至矣,禽鸟得气之先者也。《春秋》有云:‘六鹢退飞’、‘鸜鹆来巢’。皆气使之然也。”[二]
《邵氏闻见录》
按:故事源出邵伯温《邵氏闻见录》卷十九:
康节先公先天之学,伯温不肖,不敢称赞。平居于人事禨祥未尝辄言,治平间,与客散步天津桥上,闻杜鹃声,惨然不乐。客问其故,则曰:“洛阳旧无杜鹃,今始至,有所主。”客曰:“何也”?康节先公曰:“不三五年,上用南士为相,多引南人,专务变更,天下自此多事矣!”客曰:“闻杜鹃何以知此?”康节先公曰:“天下将治,地气自北而南,将乱,自南而北。今南方地气至矣,禽鸟飞类,得气之先者也。《春秋》书‘六鹢退飞’、‘鸜鹆来巢’,气使之也。自此南方草木皆可移,南方疾病瘴疟之类,北人皆苦之矣。”至熙宁初,其言乃验,异哉![三]
再看《备要》卷十八(熙宁二年二月)《目》文:
初,治平中,邵雍与客散步天津桥上,闻杜鹃声,惨然不乐。客问其故,雍曰:“杜鹃洛阳旧无之,今始至,有所主。”客曰:“何也?”雍曰:“不二年,上用南士为相,多引南人,专务变更,天下自此多事矣!”客曰:“闻杜鹃,何以知此?”雍曰:“天下将治,地气自北而南;将乱,自南而北。今南方地气至矣,禽鸟飞类,得气之先者也。《春秋》书‘六鹢退飞’,‘鸲鹆来巢’,气使之也。”至是雍言果验云。[四]
《宋本皇朝编年纲目备要》
书中“不过二年”,《备要》作“不二年”,而《邵氏闻见录》(中华书局版据涵芬楼夏敬观校本)作“不三五年”,看来《宣和遗事》与《备要》更为接近,但改了几个字,稍加通俗化的改造。
又如《宣和遗事》“石匠安民不肯镌名于碑”一节:
时诏旨至长安立石,有石匠姓安名民的,覆官道:“小匠不知朝廷刻石底意,但听得司马温公,海内皆称其正直忠贤。今却把做奸邪,小匠故不忍刻石。”官司怒,要行鞭挞。安民泣道:“小匠刻则刻也,官司严切,不敢辞推,但告休镌‘安民’二字于石上,怕得罪于后世。”官吏闻之惭愧。[五]
古典文学出版社版《新刊大宋宣和遗事》
比较《备要》卷二十六(崇宁二年九月)《目》:
诏以御书元祐奸党姓名颁天下,监司长吏大立石刊记。〇时有长安石工安民当镌字,辞曰:“民愚人,固不知立碑之意。但如司马相公者,海内称其正直,今谓之奸邪,民不忍刻也。”官府怒,欲加罪,泣曰:“被役不敢辞。乞免书‘安民’二字于石末,恐得罪于后世。”闻者愧之。[六]
再看《邵氏闻见录》卷十六:
长安百姓常安民,以镌字为业,多收隋、唐铭志墨本,亦能篆。教其子以儒学。崇宁初,蔡京、蔡卞为元祐奸党籍,上皇亲书,刻石立于文德殿门。又立于天下州治厅事。长安当立,召安民刻字,民辞曰:“民愚人,不知朝廷立碑之意。但元祐大臣如司马温公者,天下称其正直,今谓之奸邪,民不忍镌也。”府官怒,欲罪之。民曰:“被役不敢辞,乞不刻安民镌字于碑,恐后世并以为罪也。”呜呼!安民者,一工匠耳,尚知邪正,畏过恶,贤于士大夫远矣。故余以表出之。[七]
《邵氏闻见录》
常安民,《备要》作“安民”,题李焘撰的《续宋编年资治通鉴》卷十五作“安山民”。按:常安民,另有其人,字希古,《宋史》三四六有传,入元祐党人名单。中华书局版《邵氏闻见录》所据夏校本却多了一个“常”字。
可见这里《宣和遗事》不是直接抄录《邵氏闻见录》,可能是间接采自《备要》,所以“安民”之名不错,末尾多出了“闻者愧之”一句的译述。从这一条文字也可以看出编者已作了通俗化的改写,并非照抄原书。
又如建中靖国元年之后,有丰稷、陈师锡共写表文一段,接着说:徽宗谓丰稷道:“事碍东朝,卿当熟虑。”这一段对话亦见于《备要》卷二十五(元符三年九月)《目》文,但今本缺字很多:
《皇朝编年纲目备要》
稷与师锡登对,上曰:“□碍东朝,卿当熟虑。”稷云:“臣请自奏东朝。”遂云:自古□□临朝,未有手书还政,如圣母□□德□□□□□今外□□闻向宗良、宗□籍势妄作,内则惟□□□□□□等凶□□然而蔡京□□其间臣愚欲□□□□□□等而黜京□□师锡亦奏疏东朝,委曲陈论,□□报□□□有是命。殿中侍御史龚夬言:“臣伏闻蔡卞落职,太平州居□,天下之士,共仰圣断。然臣窃见京、卞表里相济,天下共知其恶。民谣有云:‘二蔡一惇,必定沙门;籍没家财,禁锢子孙。’又曰:‘大惇、小惇,入地无门;大蔡、小蔡,还他命债。’夫民至愚而神,其不可欺如此!”[八]
题李焘撰的《续宋编年资治通鉴》卷十四也有同样的记事,缺文部分则省略了。《宣和遗事》却保存了这段对话:
丰稷奏言:“自古母后临朝,那曾见有如圣母手书还政的,可做万世法则。但是目即,在外则闻向宗良、宗回借势妄作,在内则闻张琳、裴彦臣等凶焰炽然。又有蔡京交通其间。臣愚欲乞戒饬后家,放逐张琳等,黜蔡京于外,庶绝朝廷之忧。”徽宗不从。(“丰稷等奏京不可用”节,下略)[九]
《续宋中兴编年资治通鉴》
《宣和遗事》这段文字较详,正可校补正史之遗。张琳、裴彦臣名见《备要》卷二十六崇宁二年党籍,而此处未见。
又如朱勔采进花石纲一段,基本上抄录自《续宋编年资治通鉴》卷十五,但改动了几个字,可见编者已作了初步的通俗化改造。《续宋编年资治通鉴》原文是:
先是,有朱勔者,因蔡京以进。上颇垂意花石。勔初才致黄杨木三四本,上已嘉之。后岁岁增加,遂至舟船相继,号曰花石纲。专置应奉局于平江,指内帑为囊中物。每一发辄数百万。搜岩剔薮,幽隐不置,虽江湖不测之渊,力不可致者,百计出之,名曰神运。凡士庶之家,有一花一木之妙者,悉以黄帕遮覆,指为御前之物。不问坟墓之间,尽皆发掘。石巨者高广数丈,载以巨舰,挽以千夫,凿河断桥,毁堰折闸,数月方至京师。一花费数千缗,一石费数万缗。勔又即所居创一圃,林樾之胜,冠于二浙。后复取旨建神霄殿,塑青华帝君像其中,监司郡守初到,必朝谒焉。[一〇]
《宣和遗事》作:
民国间士礼居丛书重刊本《宣和遗事》
先有朱勔者,因蔡京以进。上颇垂意花石。勔初才致黄杨木三四本,已称圣意。后岁岁增加,遂至舟船相继,号做花石纲。专在平江置应奉局,每一发辄数百万贯。搜岩剔薮,无所不到。虽江湖不测之澜,力不可致者,百计出之,名做神运。凡士庶之家,有一花一木之妙的,悉以黄帕遮覆,指做御前之物。不问坟墓之间,尽皆发掘。石巨者高广数丈,将巨舰装载,用千夫牵挽,凿河断桥,毁堰拆闸,数月方至京师。一花费数千贯,一石费数万缗。勔又即所居创一圃,林泉之胜,二浙无比。后复取旨建神霄殿,塑青华帝君像其中,监司郡守初到,必须到宫朝谒。[一一]
二本仅数字不同,可见是讲史家的改笔,已稍加口语化,如删去了“指内帑为囊中物”一句。加出了一个“贯”字、“须到宫”等字,把“上已嘉之”改作“已称圣意”,“号曰”作“号做”,“专置应奉局于平江”作“专在平江置应奉局”,“幽隐不置”作“无所不到”,“名曰”作“名做”,“妙者”作“妙的”,“载以巨舰,挽以千夫”作“将巨舰装载,用千夫牵挽”等等。
编写者引用的不一定就是《续宋编年资治通鉴》,但一定同出一源。而《续宋编年资治通鉴》记事倒不如《备要》详细。值得一提的是《备要》今本卷二十七有两个缺页,只留存尾部一节,与《宣和遗事》基本相同。因此《宣和遗事》倒可以作为《备要》的他校资源了。
江苏古籍出版社版《宣和遗事》
又如政和二年徽宗召蔡京入内苑赐宴一节的开端:
夏四月,召蔡京入内苑赐宴,辅臣亲王皆得与席。徽宗亲为之记,其略曰:“诏有司扫除内苑太清楼,涤内府所藏珍用之器,集四方之美味。前期阅集,朕将亲幸焉。”其所用宫中女乐,列奏于庭。命皇子名楷的侍侧劝劳。又出嫔女鼓琴玩舞,劝以琉璃、玛瑙、白玉之杯。京亦上记,略曰:“太清之燕,上曰:‘此跬步至宣和。’令子攸掖入观焉。”(下略)[一二]
按王明清《挥麈余话》(景宋钞本)卷上所载的蔡京《太清楼特燕记》全文,应是它的史源。原文很详,有许多细节都已省略,就从蔡京所记的这一段看:“上曰”以下两句,原文是:“诏臣蔡京曰:‘此跬步至宣和,即昔言者所谓金柱玉户者也,厚诬宫禁。其令子攸掖入观焉。’”
《挥麈余话》
再看前面“徽宗亲为之记”,原文的“徽宗”都作“上”,决不会用死后的庙号的。下面“命皇子名楷的侍侧劝劳”,原文里只有“皇子嘉王楷起居升殿侧侍”一句和“命皇子宣劝”一句,《宣和遗事》里的话显然是讲史家改写的通俗化语言,但《备要》已作“命子楷侍侧劝劳”。
比较《备要》卷二十八(政和二年)《目》:
辅臣、亲王皆与,上亲为之记,略曰:诏有司扫除内苑太清楼,涤内府所藏珍用之器,集四方之美味。前期阅集,亲幸其所。用宫中女乐,列奏于庭。命子楷侍侧劝劳。又出嫔女鼓琴玩舞,劝以琉璃、玛瑙、白玉之杯。京亦上记,略曰:“太清之燕,上曰:‘此跬步至宣和。’令子攸掖入观焉。”[一三]
显然,《宣和遗事》采用的就是《备要》的节略,文字基本相同,只有少数几个字又经过了改动。
再后,《宣和遗事》有一段话说:
上海新文化书社版《宣和遗事》
上顾谓群臣道:“承平无事,君臣共乐,宜略去烦苛碎礼,饮食起居,各宜自便无问。”[一四]
《备要》与此相同,惟无“道”字。而《挥麈余话》引的原文却无“上顾谓群臣道承平无事”十字,似有脱简,可见景宋钞本《挥麈余话》已有缺文(《四库》本亦同),不可能是《备要》编者添加出来的。这里,《宣和遗事》也可以作为《挥麈余话》的他校资料了。
下面宣和元年徽宗宴蔡京父子于保和殿,蔡京作记叙其事。先看《备要》卷二十八(宣和元年)《目》文:
《皇朝编年纲目备要》
蔡京等请见安妃,许之。京作记以进,略曰:“皇帝召臣京、臣黼、臣俣、臣偲、臣楷、臣贯、臣仲忽、臣熙载、臣攸燕保和新殿,臣鯈、臣翛、臣鞗、臣行、臣徽、臣术侍,赐食文字库。于是由临华殿门入,侍班东曲水,朝于玉华殿。上步至西曲水,循荼洞,至太宁阁,登层峦、琳霄、褰风、垂云亭,至保和。屋三楹,时落成于八月,而高竹崇桧,已森阴蓊郁。中楹置御榻,东西二间列宝玩与古鼎彝、玉芝,左挟阁曰妙有,右挟阁曰宣道。上御步前行,至稽古阁,有宣王石鼓。历邃古、尚古、鉴古、作古、访古、博古、秘古诸阁,上亲指示为言其概。抵玉林轩,过宣和殿、列岫轩、太真阁、凝真殿,殿东崇岩峭壁高百尺,林壑茂密,倍于昔见。过翘翠、燕处阁,赐茶全真殿,乃出琼林。殿中使传旨留题,乃题曰:‘琼瑶错落密成林,桧竹交加午有阴。恩许尘凡时纵步,不知身在五云深。’顷之,就坐,女童乐作,坐间香圆、荔子、黄橙、金柑相间布列前后。命邓文诰剖橙分赐,酒五行,少休。诏至玉真轩,轩在保和殿西南庑,即安妃妆阁,命使传旨曰:‘雅燕酒酣添逸兴,玉真轩内见安妃。’且诏臣赓补成篇,臣即题曰:‘保和新殿丽秋晖,诏许尘凡到绮闱。’于是人人自谓得见安妃矣。既而,但挂画像西垣。臣即以诗谢奏曰:‘玉真轩槛暖如春,即见丹青未见人。月里姮娥终有恨,鉴中姑射未应真。’须臾,中使传旨至玉华阁。上持诗曰:‘因卿有诗,姻家自应相见。’臣曰:‘顷缘葭莩,已得拜望,故敢以诗请。’上大笑□□□□□□□□□□□□上持大觥酌酒,命妃曰:‘可劝太师。’臣因进曰:‘礼无不报。’于是持瓶注酒,授使以进。再坐,撤女童,去羯鼓,御侍奏细乐,作兰陵王、杨州教水调,劝酬交错。日且暮,臣奏曰:‘久勤圣躬,不敢安。’上曰:‘不醉无归。’更劝迭进,酒行无算。(下略)[一五]
为了便于对比,再抄《宣和遗事》“宴蔡京父子于保和殿”这一大段文字于下:
商务印书馆万有文库本《大宋宣和遗事》
秋九月,宴蔡京父子于保和新殿。京等请见安妃,帝许之。京作记以进,其略曰:“皇帝召臣京、臣攸等燕保和新殿,臣鲦、臣翛、臣鞗、臣行、臣徽、臣术侍,赐食文字库。于是由临华殿门入,侍班东曲水,朝于玉华殿。上步至西曲(原缺‘水’字),循荼吒洞,至太宁阁,登层峦、琳霄、褰风、垂云亭,至保和。屋三楹,时落成于八月,而高竹崇桧,已森阴蓊郁。中楹置御榻,东西二间列宝玩与古鼎彝、玉芝,左挟阁曰妙有,右挟阁曰宣道。上御步前行,至稽古阁,有宣王石鼓。历邃古、尚古、鉴古、作古、访古、博古、秘古诸阁,上亲指示为言其概。抵玉林轩,过宣和殿、列岫轩、太真阁、凝真殿,殿东崇岩峭壁高百尺,林壑茂密,倍于昔见。过翘翠、燕处阁,赐茶全真殿,乃出琼林殿,中使传旨留题,乃题曰,诗曰:‘琼瑶错落密成林,桧竹交加午有阴。恩许尘凡时纵步,不知身在五云深。’顷之,就坐,女童乐作,坐间香圆、荔子、黄橙、金柑相间,布列前后。命邓文诰剖橙分赐。酒五行,少休。诏至玉真轩,轩在保和殿西南庑,即安妃妆阁,上吟诗二句云:‘雅燕酒酣添逸兴,玉真轩内见安妃。’命中官传旨,诏蔡京赓补。京即题云:‘保和新殿丽秋晖,诏许尘凡到绮闱。’遂成诗云,诗曰:‘保和新殿丽秋晖,诏许尘凡到绮闱。雅燕酒酣添逸兴,玉真轩内见安妃。’于是人人自谓得见安妃。既而,但挂画像西垣。臣即以诗奏曰,诗曰:‘玉真轩槛暖如春,即见丹青未见人。月里嫦娥终有恨,鉴中姑射未应真。’中使传旨至玉华阁。帝持曰:‘因卿有诗,姻家自应相见。’臣曰:‘顷(原作空框□,王本《宣和遗事》作今,今据《备要》及《挥麈》原文补)葭莩已得拜望,故敢以诗请。’上大笑。上持大觥酌酒,命妃曰:‘可劝太师。’臣因进曰:‘礼无不报。’于是持瓶注酒,授使以进。再去,撤女童,去羯鼓,御侍细乐,作兰陵王、杨州教水调,劝酬交错。日且暮矣,京奏曰:‘久勤圣躬,不敢安。’徽宗曰:‘不醉无归。’更劝迭进,酒行无算。至二鼓五筹,君臣大醉而罢。”[一六]
上海商务印书馆排印本《宣和遗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