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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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扣中如花杜鹃啼,声声泣血桃花底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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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看了无数幸福和不幸的爱情题材的电影,读过许多妙笔生花的以爱情为主题的小说,听过许许多多无聊的爱情歌曲,然而几乎很少有人认为:爱,还有需要学习的东西。——艾里希.弗洛姆

德裔美籍心理学家艾里希.弗洛姆认为,爱情不是一种只需要投入身心的感情,而是一门需要学习和付出努力艺术,并能以此使人发展出一种创造倾向,否则,一切爱的尝试都会以失败结尾。

事实上,极少数人如弗洛姆等心理学家能意识到爱是一门艺术,而极大多数普罗大众都渴望着爱情,正如弗洛姆所言,市面上并不缺少爱情题材的经典文艺作品。上映于年、豆瓣评分8.4的知名影片《胭脂扣》,就讲述了一个凄凉的爱情故事:

二十世纪30年代,香港石塘咀的红牌妓女如花(梅艳芳饰)与人称十二少的陈振邦(张国荣饰)倾心相爱,并谈婚论嫁,但遭到陈家反对。面临拮据的经济状况与陈家人已为十二少定好未婚妻的情况,如花计划与其吞食鸦片殉情,共赴黄泉。如花在黄泉久候五十载不见十二少,故回阳间寻找。在报社记者阿袁(万梓良饰)与女友阿楚(朱宝意饰)的帮助下,发现十二少尚存活于世间,只是其穷困潦倒,在一家电影制片厂内充当制片场临时演员。如花伤心失望,将十二少送给她的胭脂扣交还,便离开了人世间。

为爱而死的痴情,总是感人至深,无论是影片中看似理智的情侣阿袁和阿楚,还是银屏之外的观众,无不对美丽的如花报以极大的同情与哀思。

影片情节围绕着如花的际遇所展开,完整再现了如花爱情的萌发、盛放与凋零。在这一场凄美哀恸的爱情悲剧后,若我们能从心理学的角度,客观理智地对如花爱情态度背后的行为与心理进行剖析,便会发现在痴情的面具下,掩盖着更多值得人深思的东西。

“真爱需要奉献生命”的心理学逻辑

爱主要是“给予”,而不是“接受”。最重要的奉献领域不是物质财富领域,而是特殊的人的领域。一个人奉献给另一个人的是什么?他奉献自身,奉献他宝贵之物,奉献他的生命。

这是弗洛姆在他最著名的作品《爱的艺术》中,关于爱情需要“给予”、也就是爱情需要奉献的表达。

毫无疑问,在这一点上,普罗大众也罢、心理学家也罢、如花也罢,对爱情中最宝贵的奉献是奉献生命这一观点达到了高度一致。

基于这一想法,如花决意以安眠药和鸦片结束自己与十二少的人生;同样也是这样的看法,阿袁和阿楚将这样为爱牺牲生命的行为划定为自身无法企及的痴情高度,愿意为如花四处奔走寻人;观众为如花流下热泪,希望这个苦命痴情的女子得偿所愿。

但是,奉献生命的爱情,真的就是这般模样吗?如果每一段爱情都要恋人双双殉情才能达到最高级别,那么这个最高级别的存在将毫无意义。奉献生命,并不等同于放弃生命权,弗洛姆在《爱的艺术》中是这样解释的:

这并不意味着他为他人牺牲生命而是意味着他把自身有活力的东西给予他人,他给他人以快乐、兴趣、理解、知识、幽默、伤感——把他自身的一切充满活力的东西表现出来并具体化。因而,献出生命的过程,使他充实了另一个人,他通过增强自身的活力感而提高了他人的活力感。

奉献生命并不意味着爱侣间为了证明情深随时便得准备好放弃自己的生命权,而是以自己的生命力滋养对方的生命力。心甘情愿向对方奉献自己生命里一切的养分,除了希望对方生命力更强健、生活更美好以外,便别无他求。

奉献生命,意味着让对方的生命之火燃得更熊熊大势,而不是自作主张同时掐断两个人的生命火光。从这个角度来看,便能看出如花与十二少这场“能为了对方而死”的爱情背后,存在诸多内幕。

作下殉情的决定,如花大抵不是一时头脑发热得来,但对于十二少来说,却是十分突然的。在那个伤感旖旎的夜晚,两个人语气平静地讨论着十二少后面的生活。

如花问十二少:你会为你未来的妻子淑贤戴耳环么?十二少:会,我还会为她掏耳,但我做这些的时候,我会想你。如花继续问他:你会帮她穿旗袍吗?十二少:会,我还会为她系鸳鸯扣,但我做这些的时候,我会想着你。

十二少的话语是残酷的,亦是清醒的。他爱如花,但他没有给自己和如花一个未来的能力,他只能听从家里的安排,与表妹程淑贤结亲。明明可以向如花撒谎,但他依然讲了真话,这份真话里,有他对如花的真心,有他自己无能为力的困境。

他却没有想到,这番真话俨然成了压倒如花精神力的最后一棵稻草,于是他喝下如花递来的酒后,眼看着如花吞下了鸦片,又眼看着如花将鸦片喂到了自己的嘴边。

留给他考虑的时间不过一瞬,他终究还是顺如花的意吞了下去。在这一瞬之前,他并不知道如花想要同他轻生的决心,他更不知道,在之前喝下的酒中,也早已被如花放了四十颗安眠药。

鸦片强迫到嘴边,安眠药暗投在酒中,这不是殉情,这是谋杀。

爱情中奉献生命是为了让对方更好,但如花的行为目的却更多的是让十二少陪自己同舍人世。无论十二少愿意与否,他都将吞下如花为他准备的穿肠毒药。如花,按自己的意愿进行了剥夺十二少的生命权,这样的爱情,不符合心理学意义上的奉献生命,只能称作犯罪。

痴情的面具下,是一塌糊涂的爱情观

爱包含着共同的基本要素:关心、责任、尊重和了解。从真正的意义上讲,责任完全是一种自愿的行为,是我对另一个人表达或没有表达的需要的反应。假如没有爱的第三种要素——尊重,那么责任有可能蜕变成支配和占有。——艾里希.弗洛姆

痴情的如花,既没有让十二少自愿选择对她的责任,又失了对十二少的尊重,她对他的爱,诚如弗洛姆所言,是一种支配和占有。

甚至她自己都意识不到她对他缺少了这种尊重。以她一个烟花女子的见识,她以为靠自己卖身的钱供养他生活、吸大烟便是尊重他,她以为在他学戏时为他换好一些的水彩便是爱护他。

她不知道,尊重意味着没有剥削。所爱之人,应是为自己的人生目的去成长和发展的,而不是全盘用来服务自己的爱人。两人相爱,是两个灵魂的靠近,而不是一方被视作另一方需要使用的工具,不是另一方离不开的拐杖。她不明白,比起十二少,她更爱自己寄托在十二少身上的人生信仰,十二少更像个承载信仰的容器。

她的信仰是什么?从良。这几乎既是很多名妓的心病,也是终生的奢求。古有秦淮八艳,戏文里有杜十娘,别档的戏里有跑到程蝶衣与段小楼中间的菊仙,如花只是这个群体中的千千万万分之一。

在那样一个年代里,她还未失去十二少对她的迷恋,便从陈夫人那里明白自己失去了随十二少而从良的机会。没了这个机会,她便做主放弃两人今后余生。

然而,如花的心愿破碎,以致她认为今生再无意义,她却没考虑到,对于十二少来说,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对那个时代的人来讲,先成家后立业,而十二少甫定下婚事,显然正是要被委加似锦前程的年纪。

如花想不到这一点么?她当然想得到。于她而言,她所能想到的今后余生,无亲无故无良人,年老色衰后更不知如何谋生;但对于十二少来说,他有高堂在世,家业继承,还有后面的娇妻贵子,甚至还会有其他年轻可爱的美人……这样的人,怎么会心存死志呢?如花自己也不相信,所以提前在酒里放了安眠药,自己喝一杯,十二少喝三杯,目的就是要十二少陪自己死。

十二少本人的意愿,远远没有她需要他陪自己离开来得重要,这样的爱,是对自己无法缺少的工具的爱,这是一种糟糕的爱情观,是一种童稚的爱。

童稚的爱宣称:“我爱你,因为我需要你。”成熟的爱是:“我需要你,因为我爱你。”

如花的行为动机:强烈的不安全感驱动

奥地利心理学家阿德勒曾经在《自卑与超越》中指出妓女等特殊职业从事者为何大多数会面临失败的人生:

他们从不寻求帮助,他们对社会生活没有一点的兴趣,也缺乏必要的安全感。在他们的内心深处,他们的人生意义就是以自我为中心,他们的个人理想也没有办法和其他人的理想共享。

显然,如花正是处于这样一种心理状态,这样的状态充满了悲剧性的倾向,而这一切在她成为妓子那一刻起,便避无可避。不难发现,如花内心强烈的不安全感一直存在着,在两人最蜜里调油的阶段,便已经初露端倪。

十二少在烟榻上轻问如花:“你有很多样子,浓妆、淡妆、男妆、没有化妆,还有如梦如幻月,若即若离花,哪一种才是真实的?”如花的答案是:“这么快就想知道?会吓着你的。真实的东西是最不好看的。”

显然,如花在心中认定了,最真实的自己是不值得被十二少爱上的,强烈的不安全感一直如影随形,最终在十二少父母来过以后,达到了顶峰。

如花并不信任十二少对她的爱情,但她又舍不得对他放手,为了避免“等闲变却故人心”的那一天来临,她便直接斩断两人的生机。这就是美丽魅惑的佳人心最真实的模样,会吓着人吗?会。

这是如花的悲哀,更是那个年代那类特殊群体集体的悲哀。她们的心理因职业和年代思维而扭曲破碎,却遍寻不得出路。

与五十年后的阿袁阿楚谈话时,如花依然报以旧时代女人们最常见的观念:女人要是能托付给一个好男人,她的一生就值得了。在和阿袁谈及金钱时,不自觉流露出一个妓子能靠出卖色相换钱的理所当然和自矜,妓子的职业理念如此,正如《琵琶行》中琵琶女回忆往昔时,依然忍不住会怀念自己“妆成每被秋娘妒”的光艳时分。

旧时代,规定着贞洁对女人的重要性;妓女,意味着放荡与低微。旧时代妓女这一具有特殊时代烙印的身份,正是她悲剧性心态的起源,也是她悲剧性人生的底色。

时代压迫所造成的真实痛苦,让她们这一类人更喜欢沉溺于一些虚无又抓不住的东西,比方说吸鸦、比方说人们常说的爱情。同生共死的爱情,正是如花的理想与信仰。正如阿德勒所说,这样的爱情,正是为了她们的自我陶醉而有意义:

他们如果取得了所谓的成功或是实现了某种理想,其实也是一种虚无的荣誉感,这种自我的满足和陶醉只有对于他们自己才有意义。

爱本是希望,不该是毁灭

如花为爱丧生、为爱等候五十载,而十二少先是在吞鸦片时表示犹豫,后又被救回人间,这样的对比,让诸多人唾弃他的懦弱与薄情。

显然,在一个传奇爱情故事里,这样的男主角过分怯懦了,但若是归于现实、归于人性,他的反应再正常不过。

真有人会认为,十二少被救起后,面对着年迈痛苦的父母亲人,还会一意孤行追随如花吗?爱情是情,亲情也是情,两者之间并无高低贵贱之分。可以窥见十二少的父母对他一向宠爱有加,寄予厚望,若是这一切都能被十二少无视,他也不会是一个温柔多情的人。尚记得他第一次去找如花时的说辞:我给我母亲剥橙子……

但他的人生还是毁掉了,结婚后不顾妻儿,半年败光家产,去片场跑了一辈子龙套,同如花在一起时染上的烟瘾伴了他终生……多情缱绻的富家公子,变成了猥琐肮脏的贫困老头。

这样一场伤筋动骨的爱情戏,并不适合他这样的平凡人来表演。

弗洛姆关于爱情的核心观点是:爱是对人类生存问题的解答。人最深切的需要就是克服分离从而将他从孤独的囚牢中解脱出来。爱正是这种克服分离的东西。

《胭脂扣》这场爱情故事里,爱让如花芳魂早逝,爱让十二少放逐人生、妻离子散,他们因爱变得更痛苦、更孤独。爱,本该带来的是希望与新生,而不是这种毁灭的力量。

注定没有结局依然守望相爱的情

如果环境给两人相爱造成了种种阻碍,这样的爱是否不该存在?这个问题,我想以《萤火之森》来回答。

人类少女萤与森林妖怪银倾心相爱,却绝不能触碰对方,否则银便会消失。此外,时光不会在银身上留下任何印记,也就注定哪怕没有其他意外,萤也会因衰老死亡离开银。若是以如花爱他便得让他的生命里只有自己的心态来看,银是做不到这一点的,这注定不是一段完美的爱情。

但是萤与银依然相爱了。在萤的未来规划里,一直都有银,只是再怎么情深,再怎么渴望对方,萤都不会触碰到银。因为她爱他,所以哪怕她从树上掉下来,他没有接她,她说出口的话都不是“你为什么不肯牺牲自己救我”,而是“不管我今后遇到什么危险,你都不许碰我”。

宁愿自己受伤,也不舍得对方受伤害的爱情,不需要让对方用生命证明究竟有多爱自己的爱情,正是最打动人的情。

意外才是命运里最浓的悲剧色彩,人类小孩的触碰让银即将失去生命,也正是在这一刻,银的脸上竟露出了满足与急切的喜悦:“萤!快来趁这个时候,让我抱一抱你!”失去生命,远远比不上能短暂拥抱爱人一瞬的幸福。也是这一刻,令我明白了另外一种“能奉献生命的爱情。”

阿德勒的个体心理学里,这样提到了爱情与婚姻:

爱情和婚姻与一个人的幸福和价值紧密相连,它不是儿戏,更不是救助罪犯、酗酒和神经病的灵丹妙药。

萤与银做到了,他们相爱仅仅是为了相爱,但如花并没有,她将爱情视作她唯一的救赎与出路,也就是这样的想法,让她眼中的灵丹妙药成了毒药。

结语:爱是艺术,不是艺术的幻觉

影片尾端有个镜头,如花痴迷地望向戏台子上的演员,以一种无比感动的神情听着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戏。这个片段,这是如花内心对爱情的投射:令她安心的爱情,正是梁祝那般,死后同化蝶,方不会产生变心离情的结局。有趣的是,《霸王别姬》里的程蝶衣,也正是被虞姬与霸王生死相随的痴情所打动,便也做了一辈子遗世独立的“虞姬”。

无论是如花还是程蝶衣,皆是入戏太深,渴望以戏中身份来摆脱掉自己身上的不幸,可叹两人皆失败了。或许这也正是一个警告,警告众人分清戏剧与真实的界限,明了真正的爱既不是幻梦中的产物,亦非解救人的良药,而是一种能力,需要我们进行学习的、能带给爱人及我们自身幸福的一种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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